周易》是我国目前保存得最完整的一部古书。它著述于殷周交际之际。此书的问世,不仅一直影响着我国的文化事业的发展,而且也一直影响着我国各个思想体系的发展与兴衰。
可以说,三千年来,一直延续到今天的占卜之术便是依照这部经典。这里面不仅包括着平民百姓,也包括着一些帝王将相和一些思想造诣颇深的政治思想家。至于一直以占卜为业的术士们就更不用说了。还有,三千年来,一些思想家、政治家、军事家、哲学家以及一些科学家都从《周易》的另一 面源源不断地汲取营养,造就了他们生平的辉煌业绩。
历来一些思想家皆对《周易》进行了研究,尽管众说纷纭,但是,还是 在既承认《周易》是一部熠熠生辉的哲学著作的同时,又肯定了《周易》原为一本占卜用的“卜书”。比如说历史学家范文谰在他的《中国通史》中便 写道:“《周易》是许多占卜书中的一种”(见其书一百七十页),哲学家任继愈在他主编的《中国哲学史》中也断言“《周易》是卜筮之书,用来占卦的”(见其书第一篇第二章第一节的十六页注①),这就更不要说其它一些学者的看法了。
这自然也不能全怪他们,因为《周易》本身也确实存在着一些占卜用的字眼。
比如说《周易》第四卦《蒙》卦的卦辞中便有“初筮告”一语,第八卦《比》卦的卦辞中也有“原筮”一语。这里的“筮”便是指卜筮一辞。虽然 《周易》中的这一类辞语并不多,也可以说仅就这两处,但就这两处也足够 证明《周易》并没有完全脱离与卜筮的纠葛。
还有一个,就是人们对《周易》本身的理解还受着《易传》的影响并受 其束缚。比如说《易传.系辞》的作者孔子及其门生们虽然从哲理方面对《周易》进行了阐述,但是还是承认“成天下之〓〓者,莫大乎蓍龟”这一事实,并且第一次对《周易》的卜筮方法进行了陈述,这就基本上仍肯定《周易》乃为“卜书”。
孔子及其门生对《周易》为“卜书”的这一肯定,这个我绝不敢承认乃是孔子们的发明,而只是一种事实记录。但是,它却影响到《周易》性质的未来。
在《易传》中,更不用说《说卦传》这一传了,可以说,《说卦传》使 《周易》更加彻底卜筮化。
也可能由于《易传》的影响,《周易》才既作为哲学著述而又作为占卜用的“卜书”而同时并行于世。
但不论《周易》一书中所蕴藏的哲学性如何,但其既然是为占卜专用的书,所以《周易》为卜筮之书这顶王冠便扣在了《周易》的头上。
尽管如此,也有人反对这一观点。比如说清朝的刘一明在他的《易理阐 真》序言便说:“《易》非卜筮之书,乃穷理、尽性、至命之学也。”
我虽然不完全苟同刘一明在其书中所持的全部观点,但刘一明认为《周易》并不是卜书的观点还是颇有见地的。因为《周易》中所陈述的诸内容无法使人们接受《周易》是卜书的这一观点。
那么,《周易》到底是一本什么样的书?也即是说是“卜书”还是“不 是卜书”呢?这便变成了一些不愿承认《周易》为“卜书”的人们所讨论的问题。当然这并不包括在既承认《周易》为一篇哲学著述而又认为《周易》 为“卜书”的人们在内。
《周易》的卦辞里确实存在着与卜筮有关的“初筮”“原筮”一辞,《 周易》作为占卜之经典可能绝不起于孔子的时代,而起自《周易》问世后不久,虽然《易传》的记实里也可能还有一些经过社会时间流迁的变异和《易 传》作者的一些发挥与延伸(特别是《说卦传》);这些都说明了《周易》 本身可能亦借助了原有的某些早于它的《易经》的某些形式。正因为如此,《周易》才自然而然的作了卜筮用的经典。如其不然,何从一部内容与卜筮 毫无关系的《周易》为何历来相沿当作“卜书”。
但是,我认为这些东西都是次要的,我认为对于一个学术的研究毕竟不 同于历史记载:某些历史记载仅按现存的事实记载而己;而学述研究则必须去伪存真的恢复事实的本来面目。一个是记录;一个则是研究。
所以,我认为,一部《周易》后世的研究者们固然受《易传》的影响颇深,但都不能与《易传》相提并论。也即不能把《易传》,特别是《系辞》中的一些现象记载当作事物的本来面目加以发挥。
在这一方面,表现得最为突出的就是一代大儒宋朝的朱熹。朱熹虽然集历来《周易》研究各家之大长,将象数之学和义理之学集于一身对《周易》进行了研究,但其中却悖谬多出,前言不答后语。
比如说朱熹在他的《周易本义》里一开始首推邵雍先天四图,特别是邵 雍的《伏羲六十四卦方位图》。好象此图大有什么先天奥秘一样。实际上此图并没有什么神秘之处,此《伏羲六十四卦方位图》,也即《方圆图》,实 不外乎用原始八卦的每一卦分别去“荡”其它八卦,这样自然就形成了八八六十四卦的邵氏《方圆图》的各个部位的排列设置。
还有如朱氏在按象数之术解释《周易》卦象时,在第三十四卦《大壮》 卦的“六五”爻辞的“丧羊于易,无悔”下注曰:“卦体似《兑》,有羊象 焉......故其象如此。”在第五十六卦《旅》卦的“上九”爻辞“鸟焚其巢, 旅人先笑,后号啕;丧牛于易,凶”下注曰:“上九过刚,处旅之上,《离》 之极骄而不顺,凶之道也,故其象占如此。”
在这里,有必要说明的是,朱氏在解释《大壮》一卦时,《大壮》卦本为《乾》下《震》上,这里无《兑》卦,亦无“羊”象。朱氏所说的《 兑》卦“羊”象,乃是取变卦一说。即变卦是取这一卦的二、三、四爻为下卦,取这一卦的三、四、五爻为上卦,经过变卦之后,原《大壮》一卦便变成了《央(代)》卦,其卦象为《乾》下《兑》上。故朱氏有“卦体似《兑》,有羊象”一说。然而朱氏在解释《旅》卦时,却回避了“牛”象 这一卦体的问题。
朱氏的这两处解释,是采用了《易传.说卦》中的卦象说,即《兑》为 “羊”、《坤》为“牛”、《离》为“雉”等一说。但是朱氏在解释《大壮》卦的“六五”爻的“丧羊于易”时,却采用了《兑》为“羊”这一说;而在 解释《旅》卦的“上九”爻的“丧牛于易”时,则又回避了这一说而采用了另外一种办法,即纯用《旅》卦的第六爻为“─”的这一阳符号进行解说。 “羊”和“牛”本同为《周易》中的物象,本应用同一标准进行解释;然而 朱氏却没有,他完全采用了随意取舍的办法。
还有一处,就是《中孚》一卦,其阴阳符号为(打不出来),卦象本为《兑》 下《巽》上。如果按照《说卦传》所言,则《兑》为“羊”象,《巽》为“ 鸡”象。但在注释这一卦时,朱熹对《兑》为“羊”象这一事却避而不谈, 却在此卦“上九”爻辞“翰登于天,贞凶”之下注道:“居信之极而不知变,虽得其贞,亦凶道也。故其象占如此。鸡曰翰音,乃《巽》之象,居《巽》之极,为登于天。鸡非登天之物而欲登天,信非所信,而不知变,亦犹是也。 ”朱氏的这一处显然又是在任意取舍,在此一卦里取“鸡”象而弃“羊”象。 朱氏在这里未免确有些占卜先生的玩卜术了。
在此一卦里,此“上九”爻辞的“翰音登于天,贞凶”,除了说君王的调子不能唱得过高之外,也有如同《乾》卦的“上九”爻辞的“亢龙有悔” 成份,乃为物极必返之意,此处与“鸡非登天之物”毫无关系,此纯属生攀 硬扯。
此种解释甚多,不一一枚举。
历来的这些研究,不能不出现这么一个问题,作为研究,不采用同一尺度、同一标准来解释问题,而是任意附会,这样能解释《周易》吗?无怪乎《周易》永远陷入一个怪圈之内,永远无法超脱。
还有一个,就是《周易》本为借物取象和借物象的交感而演绎一种事物 及其事态变易的,这本是《周易》中一个最基本的哲理概念,也是一般人们所熟知的常识。但是,在具体解释《周易》时,则不知所措,进行任意取舍 割裂。比如说在刚才列举的朱氏所用的办法之外,还有一些人们对《周易》 中一些卦象的理解也颇为荒谬。如《周易》第五十九卦《涣》卦,其卦象为《坎》下《巽》上,即取八卦原始物质的“水”下“风”上,亦即《 易传、大象传》所说的“风行水上”之义。此“风行水上”本为“涣涣然”, 亦即声势浩大汹涌澎湃之义;然而三千年来,人人却皆将他理解为“涣散” 之义。这一种理解能解释八卦卦象和卦象交感吗?这一种理解能解释《周易》 吗?
这只是一个例子,可以说三千来对《周易》六十四卦整卦的误解就有几 十卦之多,还不要说对每卦各爻的局部误解便随处可见了。
又如对《周易》的结构组成来说,人们只看到《乾》《坤》两卦在《周 易》中的排列地位的重要,但却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坎》《离》两卦在《周易》结构中的重要性。比如说《周易》结构末尾的第六十三卦《既济》一卦, 此卦本由《离》下《坎》上组成,即“火”下“水”上,此卦本为水 火不相容之象,乃取大水灭火、万物归寂之势。将此由原始八卦《坎》《离》组成新的《既济》卦安排在六十四卦的末尾,它表明《周易》中结构的首尾 始末的重要,这是一部很严谨的结构,然而人们都忽视了。
人们不仅对此一卦在首尾结构排列的重要性未于重视,而且对这一重要 结构组成中的《既济》一卦的卦义还赋予了错误的解释。比如说朱氏在《既济》一卦卦辞“亨,小利,贞;初吉终乱”下注为:“《既济》,事之既成 也。为卦水火相交,各得其用;六爻之位,各得其正,故为《既济》。亨小,当为小亨。大抵此卦六爻占辞,皆有警戒之意。时当然也”。任继愈也将此 一卦解释为:“既济卦是水在上火在下,水性润下,火性炎上,水 上与火下的情势必然引起动荡,所以既济这一卦表示事情的顺利,有前途” (见《中国哲学史》第一册第一篇第二章第十八页)。秦磊在他的《大众白话易经》里,在《既济》“亨,小利,贞;初吉终乱”下亦白话解释道:“《 既济卦》象征成功:此时功德完满,连柔小者都亨通顺利,有利于坚守正道;开始时是吉祥的,但如有不慎,终久必导致混乱。”
历来这些解释可谓小异大同,千篇一律。
《周易》之末的《既济》一卦,本取水火不相容之势,它意味着事物的 终结。这不仅《周易》的整体结构如此,卦象水上火下如此,就其卦辞“初 吉终乱”也更如此。此卦辞的卦义关键就在于“终乱”一辞,而且此卦的第 六爻“上六,濡其首,厉”更是如此:卦象已成大水灭火之局,爻辞亦有狐 狸过河水濡其首之势,不灭之亡,更待何时!然而历来人们却一直将《既济》一卦理解为“象征成功”,不亦悲失!
人们对于《周易》的理解就是如此,怎样解释《周易》?无怪乎一部著述国家刑律、外务和军国大计的书被列为“卜书”。 话说到这里,也就不能不得出这么一个结论:就是《周易》本身确实曾披着一层卜筮的外衣,自《周易》问世之后,也一度将《周易》作为卜筮的 经典;但是,作为我们一些研究人员,自然也包括古代一些研究《周易》的大儒们,这些研究人员在研究《周易》时,是否曾确切地分析解剖过《周易》的整体结构?而且是否确实对《周易》的借物取象并其交感以及对一些卦辞 爻辞是否真正的理解?如果对这些不理解,还谈什么解释《周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