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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瞎子王传奇(五)       
    瞎子王传奇(五)
    [ 作者:哈哈哈哈    转贴自:本站原创    点击数:4798    文章录入:王家轩

     第四回   街头闲逛  相业胜似万花筒

                     路遇不平  热肠援救陌路人

     

           话说方玄与师兄袁珊一起,挥泪拜别师父,离开清幽圣地,乘船由沱江,入长江,过三峡,

    顺流东下。一路之上,方玄自叹目盲,不能一睹三峡美景,却因为师兄不住口的描述,江涛

    拍岸的撞击之声,也能联想起古人所写的“巫山夹青天”一类诗句,脑际浮现出“乱石崩云

      ,惊涛裂岸,卷起千堆雪”的惊心动魄的奇险画面,一时间心旷神怡。然而,当两岸缘崖而

    行,步履艰难的纤夫们,发喊出一阵阵低沉雄浑的号子时,他又从心底里涌起一股怅然情绪

    。他知道,作为一个盲人,自己不得不选择的这一条人生之路,与这些纤夫脚下的路一样,

    每前进一步,都需要抖擞精神,需要自己的呐喊助威。

             这一日,终于船泊十六铺,踏上了喧嚣的上海滩。面对那此由高楼大厦和低矮简陋的平房分

    割而成的纵横交错的街道,来去匆匆的行人,以及声嘶力竭叫卖的小贩,川流不息的车辆,

    这两位已经习惯于清幽环境中生活的青年,不免有些手足无措。

          按照师父民示的地址,他们来到了位于公共租界的一条并不热闹的街道,叩响了一幢座北朝

    南的老式石库门房子的黄铜门环。

          “呵,是袁、方两位少爷么?”出来开门的,是一位年逾五旬的老妇人,操着一口吴侬软语,

        “几个月前,郑老先生已经托人捎来信了,说你们最近就来上海。这不,房间也都收拾干

    净了。”老妇人一边引他们进屋,一边言道。

           听着老妇人绵软欢快的话语,方玄心中油然升起一种亲切的情感。

        “大妈,你贵姓呀?”

    “我夫家姓吴。”老妇人言道,“你们以后就叫我吴妈吧。”

    原来,吴妈祖居吴县周村。一年瘟疫流行,新婚丈夫亡故,吴妈为生活所迫,来上海谋生,

    经人介绍,受雇于郑清老人。二十几年前,郑清老人离沪去金山卫,便将这幢房子托付给这

    位忠心耿耿的女佣看管。转眼之间,当年的年轻女佣,如今已是华发频添的老妇人了。

    这位年轻时代即已守寡的吴妈,眼见来了两位唇红齿白、俊秀清逸的小伙子作伴,自是打心

    眼儿里高兴。她将他俩径直引到二楼。这是整幢房子中最好的一间房子,上海人称“统楼”,

    约有二十四五平方米的面积,前面有一个水泥阳台,与阳台相通的是两扇玻璃长门。房间

    中间平排安着两张单人床铺,花格子床单,浅色苏绸面薄被,都是吴妈在接到郑清老人的信

    后添置的。一张八仙桌,四把单靠椅,一只五斗橱,还有一只中间嵌有厚玻璃的三连橱,一

    式香红木料,使整个房间显得整洁,凝重。

    “你们喜欢吗?”吴妈微笑着问袁珊。在她眼里,这样一种格局在上海属小康水平,很不错

    的了。吴妈还不知道,面前这两位小伙子,本是富家子弟,乡下均有好大一座院落。

    “好,挺好,吴妈您辛苦了。”袁珊也笑着点头道。比起灵隐寺里的禅房,青城山上的道房,

    这里确实算是不错了。何况,石库门房子虽然不高,只有三层,毕竟是楼房。他俩平生还

    是第一次住楼房。

    方玄的心里,更是激动不已。他知道,这里的房子,家具以及侍候他们的吴妈,都是师父当

    年在上海滩上行业积聚下来的财富。如今,他不但不动声色地将这些财产送给了他们,还在

    万里之外替他们考虑生活安排,使他们一踏进上海,便有如归家中之感。多么好的师父呵。

    由师父,他又想到了外祖父。这几年,不知他老人家还硬朗否?

    吃罢晚饭,师兄弟俩一杯清茶,对坐消闲。

    “师弟,什么时候去见相业公所的刘诩先生?”袁珊与方玄商量道。

    “师兄,先拆开师父给我们的那一封信,看看他老人家说些什么?”

    “噢,对。”

    拆开信封,抽出一张薄纸,竟只有八个字:

    “半年闲逛,半年游业。”

    袁珊不由得一怔。他是踌躇满志地踏进上海这片被称为“十里洋场”的土地的。他原想凭着

    师父的一封信,在命相公所挂个号;然后凭着师兄弟俩的一身绝技,选一个好地段,开一个

    像样的命相馆。一两年后,师兄弟俩再各立门户,在上海滩明、盲两类命相业中各领风骚。

    讵料师父却写下了这八个字,直如一桶冷水,顿时泼冷了他那一颗赤热的心。

    “师兄,师父信上说些啥?”方玄听得袁珊开信后沉默不语,心知有异。

    袁珊遂将师父信上所写的八个字念给他听。

    谁知方玄听罢,却笑逐颜开,言道:‘师父这指示,真说到我心里去了。“

    “怎么讲?”袁珊见师弟这么说,甚为不满。

    “师兄,我原先摆过测字摊,知道这个底。命相占卜,都离不开对周围情况的掌握。如今,

    我俩乍来上海,连东南西北也分辨不清,怎能替人家算命、占卦?”方玄分析道,“师父要

    我们闲逛,实是要我们先熟悉一下上海的地理环境、风土人情。偌大一个上海滩,光怪陆离,

    无奇不有,这半年时间的闲逛,恐怕还未必够呢。”

    袁珊默默点头。

    方玄又继续说道:“另外,我们也可以瞧瞧人家是怎么命相占卜的。师父常说理一分殊,各

    人各法。上海的相业界就像一本命相占卜全书,在那许多的命相馆、命相摊上,命相、占卜

    的方法应有尽有,我们理应先来个一览无遗,然后博采众长,融汇到师父所授的方法中去。

    这半年的闲逛,其实真不轻松呢。师兄,你说是么?”

    “师弟,经你这么一说,我这颗本来很充实的心,竟越来越虚了。”袁珊笑了起来,“只是

    游业半年,不知师父是何用意?开馆、设摊、游业,都是替人释疑解难,安居乐业有何不可,

    非得去冒酷暑,吃西北风?尤其师弟你眼睛不好使,出门做生意太不方便了呀?”

    “师兄,依我看,师父要我们游业这一关,也是非过不可的。”方玄微笑道,“我们俩目前

    的情况实在与当年的赵括差不多。道理都已学遍,只是没有具体经验过。上海滩,比不得我

    那桃花小镇人性敦厚,都是乡里乡亲,说错了也能包涵。即使如此,有一个胡亮蹲在一旁虎

    视眈眈,也已够我担心骇怕的了。如今这里什么样式的人都有,谁也不买谁的帐,据说更有

    一班地痞流氓,专门寻机闹事,敲诈勒索,还有一些相业界的行家里手,或有熬不得我们俩

    的,前来盘道一番,寻点儿岔处。所以招牌一亮开,便是风口浪尖,稍不留神,出些差错,

    马上砸牌,难有东山再起之日。游业的情况,就大大不同了。”

    “对,对,算得准扬扬名,算不准脚底抹油。决不至于像赵括那样丧师辱国。”袁珊终于明

    白了游业的好处,“上海滩有那么多弄堂,算准的地方多去,失算的地方不去。”

    “请游业相士释疑解难,大多是日常小事。平民百姓尤其家庭妇女居多。这正是你我初试身

    手的去处。同时,这半年的游业,也可以为我们以后正式开设命相馆建立起一个人缘基础,

    免得将来正式挂牌之后无人问津出洋相。所以,即使游业,也得认真对待,给那些顾客留下

    一个好的印象。师兄,你说是么?”

    “师弟说得一点儿也不错。”袁珊笑着点头道,“师父写给命相公所刘诩先生的那一封信,

    暂时不要送去,一则目前并不急需他的帮助,二则免得旁人说我们想沾师父的光。你看如何?”

    “行。”方玄响应道。

    俗话说,艺高胆大。这两位师兄弟都是心比天高的年轻后生。他们对这个世界的恶势力还估

    计不足。展现在他们面前的,似乎是一条如同乡村田野里那种阡陌泥道,凭着他们自身的力

    量,循着这种不太长的小道,很快便可以走上充满阳光的金色大道。

    带着旅途的倦意,也抱着对明天的憧憬,这两位年轻人进入了甜甜的梦乡。

    几天后,两位身穿浅灰色长衫,足登小牛皮鞋,面目俊秀的年青人相携而行,其中一位总是

    带着一副墨镜、手持一根文明棍,他俩形影不离地出现在上海的各个热闹场所。他俩并没有

    初来乍到上海的阿乡那种土头土脑、自渐形秽的猥琐之形,却也没有那种久居上海而变得油

    滑可厌之状。但是,他们似乎对上海人的一言一行,马路上商店里所发生的每一桩小事,都

    显得那样的好奇。他们似乎闲得很,极有耐心地站在马路上看人家打架,听人家吵……

    他们,就是袁珊、方玄师兄弟。

    这一天,师兄弟俩吃罢早饭,穿越几条马路,便来到了闹市中心的“跑马厅”。在偌大一个

    上海,跑马厅无疑是规模最大的娱乐场。又高又密的篱笆,将占地近百亩的跑马场围住。竹

    篱笆内的跑马场上,骏马奔驰,观者如痴似狂。竹篱笆外,同样热闹无比。摆杂货摊的,炸

    油条卖豆浆的,江湖郎中卖草药的,走南闯北变戏法玩杂耍的,喧拳蹬腿、扯直了嗓门卖狗

    皮膏药的,文绉绉端坐一方替人看相算命的……应有尽有。闲来无事出来散心的市民,倒背

    着双手观热闹;初来乍到上海滩逛码头的“阿乡”,瞪着双眼看稀奇;敲竹杠的光棍无赖,

    钻来钻去找弱者欺……

    “师弟,我们过去看看那个人在干什么?”袁珊眼尖,见前面十数丈处有一汉子,正蹲在篱

    笆外的上街沿上,划弄着什么。

    “你前头先走。”方玄微微一笑。自从习练内功,三年以来,他的视力虽然并无根本性的好

    转,但是视物的光亮度正在渐渐提高,如今已能模模糊糊地看得出十数丈以内人、物的大致

    轮廓,加上他的听觉能力,超乎常人,所以,这些天出门闲逛,并不花费师兄多少精力。饶

    是如此,他总感到师兄的行动因他而受制,内心不无疚意。

    师兄是看世界,他是听世界。如今听得师兄说前头有事可看,他也极感兴趣。

    袁珊走近一看,只见那位身穿黑色湘云纱衣裤的汉子,在水泥地上画了一个人头像,接着又

    画了一个手掌相。然后又在画像两侧分别写上“送看手相,不取分文”八个大字。然后拍拍

    手,立起身来,面向马路,对着袁珊、方玄等十数个围观者一抱拳,朗声说道:“敝人乃是

    小铁口朱天明,今从南京来,欲往武夷山拜谒师尊静虚道长,途经贵地,因对相法素有研究,

    尤其对手掌形象的研究,虽不敢自称江湖独步,心得确有不少。闻知贵地高明者甚多,欲

    借此结交几位朋友。今天敝人愿意谈几位手相、面相,分文不取。如果灵验,借光弄杯老酒

    吃,多少不拘。好在四海之内皆兄弟,兄弟并不计较金钱。哪一位朋友信得过敝人,请伸出

    手来?‘

    “摆‘地金’的?”方玄悄声问道。

    “嗯。”袁珊点了点头。师父曾向他俩介绍过这种相业中最低等的经营方式,今天算是遇上

    了。袁珊细看,只见这位摆地金的相士身高一米七十以上,年约三十开外面容清瘦,略呈灰

    暗,眼大,口大,显示出一副“四海”的样子。师父尝言, 这一类相士,“白粉老枪”居多。

    这位自称“小铁口”的相士,向着人群连邀数次,才见一位二十几岁的年轻人走上前去,伸

    出两手笑着说:“朱先生,我这手相如何,你给瞧瞧。”

    朱天明遂笑嘻嘻地拉住他的双手,掌翻向上,将十根手指拿捏端详一番,又细瞧掌心手纹,

    这才开言道:“朋友,我一向据实说相,你可见怪否?”

    “朱先生,你直说最好。”这位青年也是爽快人。

    “俗话说,十指连心。手指乃是一个人心灵之窗口,观其指,即可知其心性。十指之中,拇

    指为大,故最足以表现人之理智心性。”朱天明向着众人扬声数语,然后言归正题,“你这

    位朋友的拇指指尖,接近食指第二关节,算得是长大者了。大凡拇指长大,表示此人理智力

    量优越,富于进取与冒险。从这拇指的长度,在下可以推测,你这位朋友乃是一位劳心者,

    而非劳力者,可对?”

    “朱先生说得不错。”那位青年点头道。

    原来,朱天明刚才翻看手指时,发现这位青年的右手无名指外侧有一块隐约可见的老茧,因

    此断定此人职业当是捏笔杆儿的帐房书记之类。

    “这拇指僵硬挺直,而又微能屈曲,说明你这个人个性甚强,有所希冀,必见诸实行,具有

    不达目的誓不休的脾性,且为人方正忠诚,容易获得长辈或上司的信任。”朱天明见对方默

    然听讲,喜形于色,便又接着侃侃而言,“这无名指指端椭圆,第二指节特长,显示你这个

    人有一股刻苦的精神,胸有抱负,事业终可成功。而这小指指端亦呈椭圆,第二指节亦长,

    显示你这个人颇有商业天才,善于经营,因而事业所向,似应以商为佳。朋友,我这些话,

    说得对也不对?”

    “对,对!”一大堆奉承话,早已把这个青年捧得心头甘甜似蜜,如何还会说出“不对”两

    字!

    朱天明眼见对方已入彀中,便又乘势说起掌纹来:“俗话说,指形见禀性,掌纹看际遇。朋

    友,我现在说说你这掌纹,看是与你的际遇对也不对。倘若说对了,你给我扬扬名。”

    “一定,一定。”这位青年连声言道。

    “先说你的生命线。阁下此线绵长,金星丘宽大,表明你这个人心胸宽阔,爱交朋友;金星

    丘上纹路纵横,形成许多小方格,这说明你这个人特爱交朋友,而且爱交异性朋友。对么?”

    这位青年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白净的脸上泛起红晕。

    “你这条生命线的起始处,与头脑线的起始处约有半寸长短缠绕在一起,说明在婴幼少年时

    期,你的个性虽然很明显,但对长者却表示信任和服从。十五岁之前,对父母家长的依赖性

    很强。生命线前三分之一部份有许多小的断裂,又显示你在少年时期经常患病,现在虽然已

    经康复,满面红光,但是,从生命线的后三分之一处又呈现许多断裂之纹,可以预见你在进

    入老年之后,很可能因病而经常卧床不起。从生命线的长度看,只要善自珍重,你的寿命是

    长的,可惜晚年常处病苦之中。此外,事业线横截生命线中部,提示阁下步入中年之后,将

    有一场大的病患,务须注意。”

    “先生可知那是什么样的病患?”这位青年听说到此际不免脸呈焦虑。他怎知道,这位朱先

    生在与他进行了这么长时间的对话中,已经发现他患有轻度哮喘病。如今年轻气旺,尚无大

    碍,待到老之将至,气血一旦衰弱,此病便将发作,无药可治。这一情况,站在青年近旁的

    方玄,也早已发觉了。但是,这位青年在步入中年之后将有什么大病身,方玄无论如何感觉

    不出。如今听得青年发问,也不禁侧耳恭聆下文。

    “哈哈,我只是据此掌纹而言,究竟什么病患,此时亦难相告。不过,朋友你大可放心,此

    道难关届时一定能够过去的。因为,你的头脑线非常好,可以弥补生命线所显示的诸多不足。”

    朱天明见风使舵,话锋一转,竟从生命线顺理成章地滑到了头脑线。方玄本欲听他推论

    何种病患,如今闻此,大失所望。

    朱天明见那位青年不再刨根究底,心中暗喜,遂顺着“头脑线”的思路,继续侃侃而谈:“

    你这一条头脑线,与生命线源于一处,向着小指那边的掌边延伸而去,至无名指与小指的指

    缝之下方才微微上翘停住,不仅线条绵长,而且线状深刻而强劲,说明你这个人的脑子比较

    清醒,对于自己的健康情况有客观的认识,比较注意自己身体的保养。但是,有时候自制力

    也会失控,难免做些浪漫的事情。在事业上,因为你的思维能力比较强,所以能够比较快地

    解决在一般人眼里属于相当复杂的问题。你的适应能力也很强,能够担任许多在别人看来难

    以胜任的工作,在突然发生变故的情况下,能够很快想出应变的办法,因而颇受上同赏识。

    数年之后,可以登上经理的宝座。”

    “真的?”青年顿时喜形于色。原来,他是某公司的书办,因为头脑灵活而又勤于公事,很

    受经理赞赏。在他的心目中,最大的理想便是当一名经理或总经理。

    谁知,朱天明的话锋又突然急转:“只是你的自制力不佳,所以有时会表现得骄傲,纵性浪

    漫,在轧朋友尤其异性朋友时,难免要吃一点亏,破一些小财。”

    青年人那一张白皙的脸上,不免又泛起了红晕。

    “你看,那一条感情线,也反映了这一点,”朱天明又一次自然地从此线转入那线,“感情

    线起始部分多生支岔,显示了你这个人待人热情,感情线所生位置偏高,又说明你结婚比较

    早,至少在二十岁以前。可对?”

    “是的。”青年点头承认。

    “从这条感情线看,你享有三妻之遇。当然,这三位女子未必一定都做你的妻子,其中一、

    二位可能只是你的情人。你的艳福不浅,遗憾的是,你的感表线中间有断裂之痕,预示着你

    的爱情际遇中有一场大的风波。结合你的头脑线中显示出自制能力有时候会失控这一情况看,

    这场风波中你将破掉一些财。幸而这条感情线的后半部分宽深而红润,风波之后仍会得到

    其中一位女子的体贴照顾。”

    方玄师兄弟俩听到这里,不禁哑然而笑,因为这位朱先生的滔滔陈说,实在也太平庸了。

    朱天明的相学造诣虽然浅薄,小手段却还是有一些的。待到几段主要掌纹分析之后,青年毕

    竟不好意思让他白说一场,便掏出了两角钱,交给朱先生。朱先生半推半就一番,终于收了

    下来,并且显出一副推心置腹的样子,悄声说道:“朋友,鄙人暂住吴宫大饭店105号房间,

    你倘若想详细知道中年那一场风波的来龙去脉,请来敝舍,我替你再细算一下流年。为了

    交你这个上海朋友,命金多少无所谓。”

    “行,我后天休息,一定去找你。”青年见朱先生如此热情关心,不由得感动衷肠。他哪里

    知道,这是蹩脚相士们惯用的诱人花招。

    袁珊看在眼里,忍俊不住笑了起来,拉了拉方玄的衣袖,挤出了人群。

    没有几步路,只见一块二尺来宽三尺来长的细作白布,悬挂在被臭柏油涂得漆黑的竹篱笆上,

    黑白分明,非常醒目。白布之上,绘着八十遇文王的姜太公、受过胯下之辱后来统兵百万

    裂土封王的韩信、十二岁为上卿的甘罗、“笑谈渴饮匈奴血”的岳飞、小和尚出身后来当皇

    帝的朱洪武,以及西施、貂蝉、王昭君等人人皆知的历代美女画像……画布之下,一位头戴

    白帆布凉帽,身穿浅色丝绸长衫,足登黑色尖头牛皮鞋的中年汉子,正手持折扇,唾沫飞溅

    地演讲着面相方法。他那抑扬顿挫的声调,颇能吸引一批游人。他似乎并不急于看相攒钱。

    方玄师兄弟俩在那儿站了十来分钟,这位先生还在滔滔不绝地讲下去,一时之间竟是收刹不

    住。

    这便是相业中称之为“墙金”的活动方式了。袁、方两人听师父介绍过。他们知道,这位先

    生在这里结合古代帝王将相、才子佳人的图像,不厌其详地大讲面相方法而不急于实施看相,

    无非是为了招徕路人,扩大影响。就像那位看手相的朱先生一样,在哪一个旅馆里,大概

    也有他的看相包房,甚至专门开有命相馆。这些人知道,在马路边上,只能小捞捞,只有设

    法将顾客引到旅馆里或命相馆里,才有可能钓得大鱼,赚到大钱。

    眼见这位先生一时之间难以收刹住话头,袁珊便拉了师弟,去寻找更有趣的热闹处。

    “师弟,前面有一个‘摆桥梁’的,我们去那里看看。”

    方玄本来就在乡村小镇上摆过测字摊,如今听得师兄说前面有测字摊,他很想听听这十里洋

    场中的测字先生究竟如何施展手段替人预卜吉凶。

    摆桥梁的相士,年约四旬,高身材,头上发盘牛心纂,竹簪别顶,身穿杏黄色绸子道袍,上

    绣卧鱼八卦图,白缎子护领;手中执定一柄白色鹅毛扇,轻摇慢晃;三绺青髯飘酒胸前,气

    概颇为可观。

    他在一张二尺宽三尽长的木桌后面坐了下来。这张木桌的桌面,共有九块横板拼成,前、左、

    右三面,均用木板钉征“三教九流”。倘若木桌的构造不合乎这种规定,遇到同行就会与

    之理论,甚至踢翻台面,掀掉搭篷。

    如今,一位年约二十光景,身材尚称伟岸的小伙子,正在一旁拉绳搭篷。这位年轻的道士,

    身穿蓝色道袍,灰布护领,在这大热天里,因为起劲拉绳的缘故,额头热汗涔涔。待得遮阳

    的篷布搭成凉棚,便消然无声地站在一侧充任护篷之责。他无疑是那位身穿杏黄色道袍的相

    士的徒儿。

    小道士拉绳搭篷已毕,老道士这才从容不迫地将放在桌子上的“生意包”解开,里面放着的

    是纸墨笔砚和五块长方玻璃牌,象征“五湖四海”。当然,除了这些外,里面还包藏着更重

    要的工具,几十个测字卷。只见他将文房四宝及测字卷安放在木桌的适当位置上之后,便将

    一块玻璃牌横放在木桌正中前沿,牌上赫然书有三字:“小诸葛”。

    “他就是小诸葛?”登时,人丛中议论纷起。显然,此人在上海滩上小有名气。

    随后,他又将另外四块玻璃分列木桌两旁,一旁两块,上写的是:“解决疑难大事”,“判

    断吉凶祸福”。另一旁两块上写的是:“不看衣裳分贵贱”,“全凭相貌定终身”。

    名为测字摊,其实还兼看相。

    “小诸葛,摆好测字摊架子,便整肃衣冠,润润嗓子,变戏法似地取出一块白色搪瓷牌上熟

    练地绘画着鱼、龙,一边画,一边口中念念有词道:“来!来!来!一支肉笔画鱼龙,二仙

    传道在洞中,三顾茅庐诸葛亮,四时气色定吉凶,五湖四海皆朋友,六爻发动奥妙穷,七星

    八曜卜休咎,八仙过海显神通,九宫八卦来谈道,十字街头指西东。”

    抑扬顿挫,拿腔捏调,又兼嗓音刚中有柔,煞是中听。待得韵词念完,栩栩如生的一鱼一龙

    也已画毕,而观者也已如堵一般圈成半圆状,少说也有三四十人。

    “小诸葛”显然对自己的演技很为满意。他将手指上的墨汁擦净,便在人群中认定一位年约

    四旬,身穿老白布对襟上衣,玄色垫腰短裤的汉子,微笑道:“朋友,你把手伸过来,贫道

    送你几句,并不要钱。”

    这位汉子,乃是刚从浦东过江而来,贩卖掉一挑水蜜桃,乘兴找乐趣的。听得“小诸葛”说

    要白送他一个谈相的好处,不禁喜出望外,当即将那一双布满老茧的厚实手掌,头面人凑上

    前去。

    方玄静心细听,但觉“小诸葛”的说相本领,实在不比刚才摆“地金”的朱天明高明多少。正自感觉失望之际,“小诸葛”已经谈完那位小贩的手相,向着众人扬声言道:“如何?贫
    道看相的本领,还算可以吧?”

    “道长,请你看个相,要多少钱?”一位操着宁波口音的老太太问道。

    “我姓王名少尘,原在先施公司游乐场中行道,《申报》上也作过介绍的,普通谈谈一二块

    钱,今天到此,纯系以文会友,与在场诸位结个缘,测字看相一道联,二件只取一样钱,如

    有疑难不决之事,一而测字兼要看相的,只收号金一角。但是,贫道精力有限,只能五人而

    已,再多了无力候教,敬希诸位朋友谅佑 。”吹虚至此,“小诸葛”双手抱拳,向着四下

    里连连拱手。

    “每人只收一角,最多谈五人,这不只有五角钱一天的收入了!有这样便宜的买卖?”站在

    方玄左旁的一位年轻人,不禁嘀咕道。

    “好戏还在后头呢?”方玄暗道。

    且说“小诸葛”王少尘,似已察觉人群中的疑惑情绪,当下又斩钉截铁地言道:“我行道多

    年,言必有中,五人中虽然只收取相金五角,但是保证全部说对,倘若我对五人之中一人的

    问题说的有出入,不但五人的相金悉数退还,还请各位将我这张桌子掀翻,敝人决无怨言。

    最近一个月,我每天在此候教,但是不久将赴嵩山访友,此处所留日子 已经屈指可数,在

    场诸多朋友中,倘有愿意者,不妨试试。”

    众人听得王少尘如此大言,一时之间倒也无话可说。王道士拿捏准时机,变戏法似地取出了

    几枚纸片,向众人扬了扬,朗声言道:“这里有纸牌五枚,先拿先谈,后拿后谈;拿到不要

    笑,拿不到也别懊恼。这里要声明一下,凡是爱奉承的、吃饱老酒的、爱钱如命的,小孩子,

    一概不谈;凡是南北客商、爱交朋友、捧场驾势的,一概欢迎。贫道在此摆桥梁,无非是

    借道访友,目的不在卖钱。”

    一番漂亮的“平卖”宣传之后,果然有一些人纷纷挤上前去伸手讨要纸牌。气氛骤然之间热

    烈起来。

    “好,好。”胸有成竹的“小诸葛”,一边分发纸牌,一边又微笑言道,“自古相不空谈,

    圣人又曰: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请各位朋友先付后卜。叨光先付,先付先谈,后付后谈。”

    刚才还在表白“目的不在卖钱”的小诸葛,转眼之间便使出了“逼囊”手段,要人家先付钱

    才给测字看相了。

    然而,围观者中的不少人已经被这位黄衣道士迷住了心窍,听说要先付钱,全都不假思索地

    从腰包里掏出一角小币,争相换取那一张纸牌。

    五枚纸牌,立即发尽。还有四五个人,扬着手中的一角小币,要求黄衣道士再发些纸牌。这

    样的盛况,当年方玄在桃花镇上摆测字摊时是从未有过的。只有在人流如海的大上海才有。

    上海,真是一个嫌钱的好地方。

    “各位不要性急,看我对这五位朋友所谈灵不灵,再看也还不迟。如何?”小诸葛向着那些

    因为没有买到纸牌而着急的人,满脸堆笑地言道。

    这一来,更刺激了围观者的兴趣。袁珊、方玄暗忖,这五个人年龄、长相、性别、职业全不

    一样,且看这位“小诸葛”如何测字说相。

    小诸葛乃是会家,自然有一套取巧的万全良策。每说一客,他总是先让人拈字,说事,然后

    再谈论此人的手相或面相。因为测字之时总要先让客人说出所问何事,故尔测字之后,小诸

    葛对于客人的大概情况也已经了然于胸中。袁珊见状,哑然失笑。

    足足用了一个多小时,小诸葛才将五位客人打发完。这是一场辛苦战,费了如许多的口舌,

    只进帐五角钱。不明其妙的旁观者都觉得小诸葛在谈相上是一位令人折服的高手,在赚钱方

    面却是一位直冒傻气的正人君子。因而当他替五个客人测完字、谈完相,人们纷纷散去之时,

    仍有几位市民驻足不去,要求小诸葛替他们谈谈相。

    小诸葛见状,似乎大受感动,向他们连连拱手,大声言道:“各位在此久候,显系知音。既

    然要贫道再谈,只好舍命陪君子。不过,谈多了实在精神不济,勉为其难,今天也只能再谈

    三位。实在因为你们太过信任,我不能不认真领教。”

    说罢,小诸葛以其特有的眼光,选取了其中三位。

    冷眼旁观的袁珊禁不住一声冷笑。方玄虽然目不能视,听到这里,也明白这才是小诸葛今天

    大发利市的“正点”。

    冷眼旁观的袁珊,更是兴趣倍增。他要看一看这位小诸葛,如何抓住“正点”,施展小翻、

    大翻的技巧。

    三位被“小诸葛”格外垂青者,似乎都有些受宠若惊之态。“道长,先替我测一个字看看如

    何?”其中一位年约二十来岁、身穿丝绸长衫,面目俊秀的年轻人,抢先提出了要求。

    “小诸葛”笑容可掬地将测字筒递与这位,听凭拈得一字,然后索问事由,略解数语,又端

    详了一下他的面貌,言道:“你这位先生,面相之中尚有奇特之处,最好在此处停留片刻,

    待贫道与那两位先生谈好,再与你详细看看。”

    那位汉子听说自己面有“奇特”,不知是喜是忧,是吉是凶,自然要听个明白。当即诺诺连

    声,静候一旁。

    一旁候教的两位顾客,一位是五十开外的老太太,另一位是三十岁左右衣着齐整的外籍汉子。

    “道长,搭我谈谈相,阿好?”老太太一张口,便是吴侬软语。她的身旁,站着一位下人打

    扮、年方十八的青年女子。

    “好,好。老太太,请你伸过右手来。”小诸葛连忙应道,“老太太,您今年高寿多少了?”

    “今年五十五岁了。”老太太一边伸出右手,一边答道。

    “啊唷,您真健,看上去不过四十几岁的光景哪。”小诸葛口中说着奉承话,手中已经拈定

    那支毛笔,倒捏笔杆,轻轻按住老太太摊放在桌面上的那一只右手,仔细审视起来。老妇人

    年近花甲,手掌皮肤却依然细腻滋润,身旁又站着一位年少佣女,显然是一位动口不动手的

    富家太太。

    “老太太,你这只手相,天纹、地纹、人纹三才清秀,主门第清高,自己应该是个当家人,

    在娘家发娘家,到了婆家发婆家。人家说你劳碌,我偏说你享福。可是看看是享福,实际上

    又是操心劳碌。你的责任心太重,手下虽有不少娘姨、大姐、丫环、小使,你却偏是放不了

    心,事无巨细,样样都要亲自动手,所以说你是劳碌,是也不是?”

    “对,对,道长你怎么知道得这般详细?”老太太被人捧了一阵,心中自是欢喜。

    “是你这手相上显示如此,我亦不过直说而已。”小诸葛说到这里,又将老妇人的面相端详

    了一番,言道,“老太太,按你这副面相,五十一至六十一十年之中应有波折,尤其去年,

    六九五十四,正逢暗九之年,必定多事,可对?”

    老妇人默然无语。

    小诸葛见状,更是来了劲头,唾沫飞扬地言道:“书上说得好,男子两颧高,五湖四海逞英

    豪;女子两颧高,克死丈夫不用刀。这十年之中,你有克夫刑子之灾。老太太,我可说得对

    也不对?”

    老妇人听到这里,不由得动容道:“实不相瞒,我夫去岁秋末确已患病,迄今卧床不起。不

    知有何脱灾之法,请道长指点一二。”

    小诸葛瞧了一下静待一旁的那位外籍汉子,向着老妇人笑言道:“能否避过此灾,还要看看

    你的丈夫八字如何。我得替他算一下流年才能心中有数。但细批流年耗时颇多。现在还有那

    位先生已经等候多时,也要谈相。这样吧,我在褚家桥设有命相馆,逢单日子均在馆内。今

    天是双日,明天、大后天,随便哪一个单日,只要你老太太有空,都可前来,我替你丈夫细

    批一下流年,便可知道此灾能否避过了。如何?”

    “谢谢道长,我明天上午一准来你馆中。”老太太连声道谢,并从口袋里掏出一元大洋,“

    恍当”一声扔在桌子上,转身扶住侍女的肩头心事重重而去。

    “道长,现在该论到俺了吧?”三十岁光景的汉子哈哈一笑,大声言道。但见此人身材魁梧

    挺拔,脸色黑亮、皮肤粗糙,两目闪闪有神。一张口,便是爽爽快快的山东口音。

    “实在对不起,劳您久等了。先生贵姓?”小诸葛一打量对方,虽然便服打扮,却已估摸大

    概是位下级军官了。

    “俺姓王。”大汉一抱拳。

    小诸葛闻言也是哈哈一笑:“如此说来,我们五百年前是一家了。”

    大汉伸出莆扇般的手掌:“有劳先生谈个相。”

    小诸葛拉住他的手掌,细一端详,更加确信对方是个军人,当即言道:“王先生,看相不留

    情,留情相不灵,好孬我照直讲,请不要动气呀!”

    “你讲吧!”大汉似不耐烦,口气略显生硬。

    “贫道看你手纹挺直不弯,应主个性耿直,没有坏心眼,就像弄堂里扛木头,直来直去,不

    会花言巧语;朋友满四海,吃了亏上了当还把朋友当好人。”小诸葛一经吃准了对方的身份,

    便耍开了那一张贫嘴。

    大汉骤然被小诸葛捧了几句,颇为得意,静心细听起来。

    “你的发际很低,应主祖业凋零,上头靠不到父母财产,下面得不到六亲辅助,好比唐朝薛

    仁贵,先贫后贵,应主幼年辛苦,早年丧父母,娶妻也要生离死别。”小诸葛一边娓娓而谈,

    一边却紧盯着大汉的面部表情。他所谈的,皆是面前这一类下层军官或者当兵的人的一般

    性遭遇。

    听到这里,大汉仍旧一声不吱,可见小诸葛的一般性推断在他身上应验了。

    袖手旁观的方玄师兄弟对于混迹于上海滩上的那些下级军人的底蕴并不了然,听了小诸葛的

    一番“刚口”,反而有些诧异。

    “据命运线与头脑线起始处情况看,先生应该是一个早离穴地,自创自立的人;又据头脑线

    分析,先生当在军政两界工作最好。可是你在前方想干后勤,干后勤又想去前方,心思时常

    不定。我说的对不对?”小诸葛吃准了这一类青年军人,求官求财心切,总是东奔西闯,寻

    觅争取升官发财的机会,故作如是说。

    “对的。”大汉笑了起来。

    “逼响刚”一旦成功,小诸葛遂精神大振,乘胜追击。

    “但是你为人忠厚,勤劳勇敢,注定要连升三级,不久官运亨通,还要升级。你要想了解何

    方有贵人,何年何月高升,最好详细谈谈。”

    大汉已被小诸葛搔到痒处,当然点头不已:“行,就替我细谈一下。”

    “细谈莫过于批流年,谈月建。不过耗时颇多,你今天可等得及?”

    “要等多少时间?”

    “至少两、三个钟头吧。”

    大汉从怀里掏出表来一看,焦躁道:“这可不行,俺还得赶去朋友家吃中饭呢。”

    “王先生,你看这样如何,什么时候有空时,你去我的小诸葛命相馆,我再替你细批一下流

    年。”说罢,摸出一张烫金的名片,递给大汉。

    “如此甚好。”大汉接过名片,看了一眼,摸出两枚银角子,丢在桌上。

    “王先生,命金明日一并付好了。”小诸葛连忙抓起银角子,欲还大汉。

    “俺走了,明天见。”大汉一扬手,大踏步而去。

    此时已近中午,太阳正大施淫威,烤得凉棚之下的人如入蒸笼一般。围观者所剩无几,那位

    先前被小诸葛略谈数语后晾在一旁的年轻后生,却仍然笃诚而待。

    “小弟弟,劳你久等了。贫道这就与你细谈面相。”小诸葛将年轻后生的面貌细细端视一番,

    笑道:“你是一个自成家自立业,自己买马自己骑的命。爹娘虽然有根基有财产,应在你

    父辈手中,很难传到你手里。何以如此?因为你的印堂深陷、发际偏低,故难得祖业,需早

    到社会上经商。但你鼻准丰隆,中年必然大有发展,二十三四岁走运;边庭部位略嫌低些,

    所以这两年流年不太顺利。可对?”

    后生点头道:“大致如此。”

    “婚姻这上头,你是早谈恋爱早受痛苦,早娶妻子一定生离死别。”

    “道长,我还未娶妻呢。”后生笑了起来。

    “对,你尚未娶妻实在是明智的。但是,虽未讨妻子,恋爱却是谈过的,怕是有些失恋刺激吧?”

    “也还没有。”后生言道。原来,他是一位心性甚高的青年,一时之间确实尚未遇有中意的

    姑娘。

    好个小诸葛,虽然两番受挫,依然面不改色心不跳,当即又言道:“小弟弟,别着急,目前

    就有喜星发动。‘天喜星’已在东方出现,有个好姑娘正在等你,真所谓男才女貌,天作之

    合。”

    “请问道长,喜星究竟在何地方,什么时候才能得见呢?”那一颗年轻的心,显然已被激动

    起来。

    “小弟弟,你是属虎的吧。”小诸葛从一开始替他测字,便已问清了对方的年龄,依此推断

    他的属相,自是容易,“你如果配二十四岁或二十五岁的姑娘,婚姻一定美满,因为她们属猪

    属狗,与你属虎的相配,前者有献身精神,愿意为你不倦地奉献一切;后者富于魅力,志诚

    可靠,善解人意,且头脑清醒,作事有条有理,正是你这位虎丈夫的好帮手。但是,你万

    不要去寻找与你同岁的姑娘,因为属虎的姑娘虽然活泼迷人,但性格倔强,两虎相争,家庭

    和睦自然无从谈起;你更不要去寻找二十二岁的姑娘,因为虎、牛性格相迕,对生活的看法

    往往不能一致。也不能去找比你小一、两岁的姑娘,因为属兔的姑娘虽然很容易被你这种虎

    丈夫所吸引,但久处之后会对你的性格不习惯,而你也不会欣赏她的内向的性格;属龙的姑

    娘则总要想方设法与你争夺家中的统治权,以致家庭中的矛盾不断,新婚后的和睦气氛很快

    便会荡然无存。今天替你说出那位姑娘的年龄、模样所处方向,但是贫道要向你讨一杯喜酒

    吃,你可愿意?”

    “你谈吧,好讲。”后生笑应道。

    不料,老谋深算的小诸葛却又轻轻荡开后生关心的实质问题,以故弄玄虚的手法,直入他所

    关心的实质问题:“小弟弟,凭你的面相,再过三五年,没有三十元钱我不相;今天特别交

    你这个朋友,给你细谈终身,在相馆里,照定价要十元钱,对折计算,收五元如何?”

    “五元?太贵了吧?”后生一摸口袋,“道长,我身边只有这三块银洋,我倾囊求教,谈不

    谈由你。”

    说罢,果真掏也三块龙洋,扔在桌子上。

    “好,好,你这个朋友,我今天算是交定了。”小诸葛见再无油水可榨,当即笑着将这三块

    龙洋叠在桌子一角,笑道。

    “时候不早了,道长请直说吧。”后生操着浓重的浦东口音,颇有些躁急。也难怪他,在烈

    日之下,已经足足等候了两个小时,背心处,汗水已经透过他那件薄薄的丝绸长衫,濡湿了

    一大块。

    “这位大小姐,家住浦东正南方,比你小四岁,今年十七岁,瓜子脸,柳叶眉,大眼睛,热

    情愉快,朝气蓬勃。对你来说,这位姑娘乃是最理想的配偶。她很注重实际,不会过分沉溺

    于家庭生活,说合过门之后会全心全意帮助你的事业成功。”

    说到这里,小诸葛站起身来,伸手摸了摸后生的后脑骨,又让后生张开嘴巴,看了看他的牙

    齿,然后坐了下去,闭目凝神有顷,这才缓缓言道:“你这个对象,如果上半年来,下半年

    好;下半年来,开春必好。注定有两个儿子:大儿主富,二儿主贵。”

    大谈了一通“喜星”之后,小诸葛又转入到后生的一生前途之上。只见他一边在后生的脸面

    上指指点点,一边唾沫飞扬地言道:“小兄弟呀,你娶妻生子之后,二十六、二十七才得逐

    步开展,二十八至四十八,从印堂、眉、眼、鼻格局来看,应主二十年鸿运,买田造屋,名

    利双收。四十九、五十兰台,廷尉略有微疵,须注意得中防失。五十一走人中,直至六十一

    老运享通,晚年享福,寿元六十三,还可以修心补相,积德延年。”

    说到此处,自然该收场了。不料小诸葛又是话锋一扫,翘出一条大尾巴:“小兄弟,喜星发

    动之后希望将小姑娘的八字送来合合婚,贫道一定负责到底。今天我们交了朋友,也是有缘。

    闲来无事的时候,请常来贫道的馆内谈谈。”

    说罢,一拱手。

    袁珊看在眼里,心里不禁喝彩:好一个小诸葛,命相的技巧未必如何,这勾人的手段却着实

    高明。

    “师兄,腹中已在演唱空城计了,我们回去吧。”方玄听到这里,心知小诸葛的这一台戏已

    经唱尽,便拉了拉袁珊的衣袖,退出场外。

    回到住处,吴妈早已将饭菜晾好,坐在椅子里等急了。

    “两位少爷,这么热的天,你们真好兴致呀,这么晚才回来。”吴妈见两人汗流满面的样子,

    连忙去打了一盆凉水,“快洗一把脸,吃完饭,好好睡一觉。”

    她把这两位年轻后生,当做了自己的小辈一般看待。

    “吴妈,你太好了。”方玄虽然看不清吴妈的脸,但从她那充满情感的、欢愉的话语中,感

    觉到吴妈的脸上一定堆满了母亲般的慈爱的笑。

    位于南市区的老城隍庙是上海滩上历史最悠久、地盘最大、知名度最高的游乐场所。众多的

    威灵显赫的泥塑木雕菩萨神像,引诱着一批又一批善男信女,参神拜佛,祈求保佑,甚至祈

    望众神将他们从受苦受难的尘世中得到超拔。贫苦的希望富有,富有的希望长寿;人的欲望

    无止境,虚幻的神灵也便在人们的心目中具有永久不衰的诱惑力。毫无疑问,这些对泥菩萨

    顶礼膜拜的人们,对于命相占卜,也同样具有高度的信任感。于是,在城隍庙大殿后身,沿

    环西桥豫园路一条狭长的走廊中,云集了大批命相术士,他们各树一帜,争名斗技。

    袁珊携同师弟方玄来到了这一个全上海命相术士最为集中的场所。

    这里的景象,与前几天在跑马厅竹篱外所见所闻迥然不同。摆地摊,搭小篷者个个大喊大叫、

    自吹自擂,惟恐围观者寡。云集在这条又狭又长的直廊里的许多相士,个个道貌岸然,手

    摇折扇,正襟危坐在宽约二尺的简易木棚内,静候顾客光临。这宽度仅能容纳一人出入的木

    棚,明显地表示着相士只希望也只容许一位顾客进入其内。一俟顾客进入棚内,相士便软言

    细语,为其测字、看相、占卦、算命。时间往往不长,三五分钟七八分钟,便做完一笔生意。

    所收润金虽然只有一角二角,然而这里有的是顾客,一个刚刚走出木棚,另一位顾客便已

    入内。这时所有的相士,似乎都在贯彻薄利广卖的方针。

    总之,这里的相士文绉绉,静悄悄。

    然而,人类的生存斗争是无处不有的。静寂之中仍然蕴藏着激烈的竞争。每一个木棚外侧,

    各有一杆挑出,飘扬着一块块白底蓝字、黄底黑字等五花八门的小旗子,上面定着棚主的道

    号、雅称。也有几个木棚,干脆拉一横幅,挂在仅有二尽来宽的棚口上方。

    字是绝对的好。有雄浑有力的颜体,有清俊端庄的柳体,也有龙飞凤舞耐人捉摸的各式行草,

    或者古朴遒劲的隶书、小彖……乍一看,如临书法大赛的现场。

    招牌幌子上面反映出来的激烈竞争,当然不仅表现在字体的优、劣;上面书写的名号响亮与

    否,才是其关键所在。

    有故示谦卑藏智于拙的道号:“小落拓”、“沙不器”、“真糊涂”“布衣士”……也有写

    真名以示其威的;还有以怪取胜引诱顾客的。

    在一个棚里,一位肥头胖脑身披袈裟手搓念珠的中年和尚,正为一位老太太占卜。他的棚口

    外侧,斜挑出的那块招牌上赫然大书“花和尚”三字,特别引人注目。

    袁珊将这些名号一一念与师弟听。方玄默然将它们记在心里。他知道,这些同行,便是他们

    以后在上海滩上的竞争对手。当听到“花和尚”这一名号时,他忍俊不住笑道:“真亏他挂

    得出这块牌子!师兄他的生意如何?”

    “还算不错。正在替一位老太太占卜,棚口处还有两位顾客等候着呢!”

    如在动物园里观赏动物一般,师兄弟俩从一个一个棚子前面走过去,时走时停,低谈浅笑,

    逐一议论。但见棚子里的相士,有男有女,有胖有瘦,有俊有丑;既有道士、和尚,也有儒

    生、“博士”。

    有几位生意特别好的棚子,顾客排成了队,也有棚口冷落,端坐良久无人问津者。生意好的

    相士,神采飞扬;生意不好甚至没有生意可做的相士,神情尴尬、沮丧。

    游览罢老城隍庙,师兄弟俩又去虹口的夏海庙。

    这里也是命相术士云集的所在,东一簇西一摊,既有高声吹嘘摆噱头的,也有运用变戏法的

    技巧默默无声引诱顾客的。

    听得一处传出一阵母鸡的“咯咯”叫唤声,袁珊便携住方玄踱将过去。

    “师弟,是‘嘴子金’,终于碰到了!”袁珊看得真切,便附在方玄耳伴低声言道。语气之

    中不无惊喜。

    待走近前去一瞧,但见一位年近而立,面目清瘦、身穿一领青布长衫的算命先生正操着扬州

    话,向一位顾客询问道:“小妹妹,你今年芳龄几何?”

    “二十四岁。”顾客是一位工人模样的年轻女子,长挑身材,脸上虽然有数粒雀斑,但轮廓

    清晰,很有生气。她的身边,还站着一位年龄相仿也是工人模样、老实敦厚的小伙子。从两

    人的眉宇眼神之间不难看出,这是一对结婚不久的恩爱夫妇。

    算命先生当即从褡裢中亮出百数十张五寸见方、均已折为三折的纸牌,整整齐齐地排列在那

    一只“咯咯”之声不绝于耳的母鸡笼前侧地上,然后又从褡裢的一只小口袋内掏出几粒大米,

    随手洒在折纸牌前面,并将母鸡从笼中放了出来。

    只见母鸡“咯咯”几声,抖了抖羽毛,便径直走向纸牌前面,先是低头啄食米粒,接着略一

    伸长脖子,从百数十张纸牌中啄出一张,走到主人跟前,待主人从鸡嘴里取下这张纸牌,母

    鸡便径自回归笼中。顿时,围观人众中爆出一阵惊叹声。

    算命先生将折纸翻开,向这一对年轻夫妇展示。纸牌上写着几句顺口溜,年轻夫妇浏览了一

    遍,全觉都是赞美牛属相人的好话,却又一时解释不清。

    “先生,你给解说一下,这上面究竟说些啥?”年轻女子向着面呈得意之色的相士言道。

    “这纸牌上说,你的属相是一条金牛……”

    “啊,太准了,我是属牛呀!”年轻女子笑了起来。

    袁珊、方玄闻言,禁不住暗暗发笑。

    原来,这位算命术士所养的这只母鸡乃是经过长期训练,养成了开笼即啄食,并随口衔纸牌

    的习惯。当算命先生将写有十二生肖详语的百数十张折纸牌,按类按序排列在鸡笼前侧,并

    熟记其地位,然后,随手将一些米粒不露痕迹地置放在已经报出年龄的顾客所属生肖的纸牌

    前面,母鸡一经出笼,便按着长期训练所养成的习惯,先是啄食米粒,然后在米粒相近处的

    纸牌中取一张,交与主人。这米粒附近的十张纸牌上,写的都是同一生肖的评语,所以母鸡

    任衔其中一张,都是万无一失的。

    不明这一底细的顾客,以及在场的其他旁观者,眼见母鸡所衔纸牌上的内容竟与顾客的生肖

    相吻合,自然对这种衔牌算命的术士要油然而生信任之感了。

    须说这位算命术士听得顾客赞好,当即手指纸牌上的顺口溜,信口言道:“这纸牌上说你生

    性稳重,安静,为人诚实,给人以信任感。不知疲倦,自己生来劳碌命,却也要家里人像你

    一样。不会让丈夫穿带洞的袜子,也不会让丈夫吃烧焦的饭菜。家里由你当家,虽然清苦也

    不会去做帐目上透支的事情。你的性情有时很固执,一旦形成看法,别人很难改变;虽然有

    神奇的耐力,但是一旦发起脾气来,谁也劝不住。小妹妹,我谈的这些事,可对?”

    “先生说得都对,她就是这样的人!”姑娘笑了笑,还未张口,她的丈夫却已急忙替她作答

    了。

    算命先生闻言,更来了精神,又向着这位年轻女子言道:“今年恰是牛年,你在这一年里,

    原先有什么计划将被推迟,并且会有意想不到的困难发生。今年你无论是结婚,还是结交什

    么新朋友,都很吉利。更可喜的是,这一年里你或者有婴儿降生,或者要在孩子身上花费很

    大的精力,还会有一些不情愿的请客应酬,但是决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小妹妹,我依你这张

    纸牌上的内容直言相告,如若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请你包涵。”

    “对的,对的。”年轻女子连连点头,笑言道,“不瞒先生说,今年上春我确实生了一个儿

    子。”

    说罢,掏出一枚银角子,交与这位算命先生。

    围观的人眼见这母鸡的“衔牌算命”十分灵验,便有几位纷纷挤上前去争先要求算命。

    正在此时,只听得一声冷笑,从人群中走出两名一身短打的彪形汉子,双手交叉抱在胸前,

    朝着算命先生步步逼近。其中一位的脸上,一条深红色伤疤,上自左上额角,斜向鼻处,在

    阳光下闪闪生光,使得本来就不端正的脸面更添加了几分可怖。他本姓马,但是人们似乎把

    他的姓名给忘了,大凡认识他的人,都叫他“大头阿四”。

    “什么人屙下来的东西,也不问问这夏海庙是谁的码头,就想来赚大钱了?”那位面目尚不

    难看的汉子,先开了腔。他叫张小铁,外号“小铁掌。”

    显然,这位驱使母鸡衔牌算命的术士,是一个初来乍到之辈,还没有向霸占这夏海庙杂耍场

    所的地痞头子交纳例规钱。

    “两位大哥贵姓?兄弟朱明生,家有妻儿老母,实在没有法子才跑来这里,混口饭吃。请你

    们两位高抬贵手。”术士操着扬州话,又是作揖,又是陪笑。他知道,敲竹杠的祖宗到了。

    “这枚角子,还是第一笔润金,就给两位大哥买包香烟抽抽吧。”

    只见小铁掌轻轻一抬手,“啪”地一声响,朱明生手掌中那一枚银毫就被打飞了。

    “哼,你是打发叫花子么?”小铁掌一声冷笑。

    朱明生垂下那只已被打得麻木的手,自知今日再呆下去必有一场羞辱,当即躬身赔笑道:“

    这位大哥教训得对,朱某不知道理。这就走,这就走。”

    说着,蹲下身子,收拾起地上的纸牌。待他转过身来,欲提竹笼时,却见竹笼上面早已踩上

    一只脚。

    那是“大头阿四”的脚。他的头大,脚也大。这一脚下去,母鸡岂不要一命鸣呼?

    “大哥,它是我的命根子,你就放它一条生路吧?”朱明生眼见自己辛辛苦苦训练成材的母

    鸡将要毁于一旦,如何不急?连忙顺势单腿曲膝下跪,拉住大头阿四那一条踩在鸡笼上的粗

    腿,苦苦哀求。

    谁知这阿四乃是一个欺软怕硬的家伙,见朱明生放了“软档”,竟是一时性起,那一条腿往

    下一沉,只听得一阵竹篾断裂声中,母鸡已是羽毛纷飞,血流遍地了。

    朱明生一时大急,竟不顾一切,带着一腔怒火,一头撞向大头阿四小腹。阿四冷不及防,顿

    时仰面朝天,向后跌倒在地。

    小铁掌眼见同伙吃亏,勃然大怒,连忙窜将过来,一伸左手,揪住朱明生衣领,冷笑道:“

    你这小子想是活得不耐烦了,怎敢与我们兄弟动武?”说罢,扬起右掌,向着朱明生的脸上

    狠狠扇去。朱明生本是一条清瘦汉子,刚才只因阿四无备,才将他撞倒在地。如今他如何能

    经受住小铁掌的袭击?一掌下去顿时眼冒金星,嘴角流血,趔趄着向后倒退。刚刚立住脚跟,

    不料倒地的阿四已然爬将起来,一只带毛的老拳呼呼而至,正中后心。

    朱明生挨此一拳,又趔趄着向前冲去。迎候他的又是小铁掌那一只厉害无比的漏风巴掌。

    就这样,他如同一只练功的沙袋,承受着两个地痞的攻击。他既没有还击的力量,更没有趴

    倒在地上的可能。

    殷红的血,乌黑发肿的眼眶,充血的眼珠,破裂的嘴唇……呈现在人们的面前。

    这位刚才还在替别人预算本年祸福的术士,做梦也没有想到会遭到这场飞来横祸。此时,人

    们并没有因此联想到这一可笑的矛盾现象,他们已经沉浸在对他的不幸遭遇的同情之中。

    人们严严实实地围了一大圈。他们虽然同情朱明生的遭遇,却没有一个人敢于上前劝止,更

    没有一个人敢于挺身而出打抱不平。

    袁珊、方玄师兄弟俩震惊了。这是他们踏上黄浦滩以来第一次亲历黑势力欺辱平民的现场。

    他们难以理解,这么多围观的人,不乏身强力壮的男子汉,何以眼睁睁看着这两个地痞在光

    天化日之下恣意施暴?

    眼看朱明生已经血污满面,摇摇欲倒。袁珊再也忍不住了。他一步跨出人群,厉声呵斥道:

    “住手!”

    正在施暴的大头阿四、小铁掌闻声,不由得一怔。因为在这夏海庙地盘上,能够当众呵斥他

    们的人,实在太少见了。见是一位修长文静的奶油小生,这两个地痞不禁相视一笑,松下一

    口气。

    “又是哪一个撒尿之后不当心,把你给露了出来?”小铁掌骂骂咧咧讥刺道。

    大头阿四一摔手将朱明生扔在地上,嘿然一笑:“你这小子,也想在这里凑个热闹?”

    袁珊眼见两人已经住手,也不计较他们充满挑衅的言语,文质彬彬地言道:“你们既已踩死

    了他的鸡婆,也就算了。怎可将他打得如此模样还不停手,难道真要闹个人命不可?”

    “打死他,你又怎样?惹得穷爷性起,连你也一道收拾!”大头阿四暴突双目,扬起一对老

    拳恶言道。

    “凡事总要讲个理,你们怎么如此说话?”

    “穷爷从来就是这么说话,你要讲理,滚到别处去!”

    若在三年之前,莫说袁珊没有挺身而出与这两个地痞理论的胆量,即是站在一旁袖手观望,

    也早已双腿发软了。如今却是大不相同。三年来朝练太极拳,夜修内家功早已经内外融会贯

    通,气沉稳如山,身轻灵如燕。虽然未经实践,自己也难测深浅,但自忖对付眼前这两个依

    仗蛮力施暴的地痞,尚游刃有余。即或不济,身后还有一位从小练武,莫测高深的师弟压阵,

    定然万无一失。

    于是乎,他陡然之间生了惩恶之心,一声冷笑:“既是这般说话,今天非让你们懂个道理不

    可!哪一位先上?像刚才那样一起上也行呀!”

    围观人众,本来见袁珊挺身而前,都替他捏一把汗。如今听得这几句充满自信的、全然不把

    两个地痞放在眼里的话,才知道袁珊乃是艺高胆大之人。

    俗话说,锣鼓听声,说话听音。袁珊这几句话,着实令阿四、小铁掌心怵。然而,两人苦挣

    数年,刚刚在这夏海庙地盘上混出个“万儿”,今天当着许多人的面,如何落得下这个篷?

    便一声发喊,一个挥拳,一个劈掌,攻向袁珊。

    袁珊见来者不善,当即一矮身子,马步而立,气运双手。静待大头阿四一拳冲到面门之前数

    寸处,才迅如闪电一般伸出左手捏住对方手腕,同时改马步为弓步,借势轻轻向后一拉,待

    得大头阿四挣扎抽拳,袁珊早已暗伸右掌,托住对方右胁,借势送将出来。

    只见大头阿四“噌噌噌”连退七八步,“啪”地一声沉响,仰天跌倒在地。

    就在送出大头阿四的同时,袁珊乘势避开了小铁掌冲着他的面部劈来的一掌,待送掉大头阿

    四,他又一个“云手”架式,闪电一般向后挥出右手,小铁掌的半边右脸恰巧凑上前来,只

    听得“啪”地一声响,小铁掌生平第一遭挨了别人的一记反掌。

    俄顷之间,第一个回合,已告结束。刚才还目空一切的两个地痞,一个爬在地上挣扎,一个

    右半边脸上留下了红红掌印。

    这两个有眼无珠的地痞,如何肯轻易服输!

    于是,又一番厮斗。皮躁肉厚的大头阿四和小铁掌,也实在经打。

    打斗中,袁珊虽然始终占着上风,身上的衣服,却也被对方撕破了几处,不免产生有失体面

    之感。然而两个不怕打的地痞纠缠不休,一时之间脱身不得。而本来静作壁上观的围观人众,

    此时眼见袁珊占尽上风,便再也不怕地痞的报复,一声又一声的喝打,替袁珊叫好助威。

    弄得袁珊又是气又是好笑。

    正在这时候,从人围外面冲进两名满脸横肉的年轻汉子。大头阿四一见,便大声喊道:“阿

    五、阿六,你们快来帮忙,揍这小子!”

    这是两个五短身坯、肌肉丰满的野小子,腰际还各插一把铜柄匕首,模样煞是吓人。刚才还

    在频声喝打叫好的人们,顿时又缄口了。

    袁珊见状,也不免心惊。心知再加上这两个亡命之徒,实难应付了。正欲唤请师弟援手,方

    玄已然拄着那根红木文明棍,“笃笃”有声地走入人圈之内。

    四个亡命徒眼见戴着墨镜、拄杖而入的方玄一副旁若无人的样子,大为诧异。看模样,这是

    一个盲人;看神情,却又深浅莫测。

    “你是何人?也来送死!”阿五、阿六手按腰间匕首柄,喝道。

    方玄根本不与这批亡命徒正面对话,他拄杖而言,八面威风地说道:“各位今天既然要与我

    这位师兄非见个高下不可,我愿代其劳。只是动手动脚,难免流血、断胳膊缺腿,终身受累,

    实在非我所愿。所以,我这里有一个极好的解决办法。“

    说到这里,他转身向着围观人群扬声言道:“哪位热心朋友帮个忙,找十块八块砖头来,倘

    若没有砖头,大些的石条、石片也行。”

    有新鲜的热闹可看,热心人便格外多。不一会功夫,已有人找来了十几块上好的红砖。

    方玄让人将十块红砖齐齐迭在一起。

    “各位,我们不妨就在这堆砖头上见个高低。你们之中,有谁能用拳或掌断这砖块胜我半数

    者,我与师兄今天就算落败,当众赔罪;倘若我侥幸胜各位,就请不要为难这位朱先生。如

    何?”

    小铁掌自恃掌上有点儿功夫,当即应声道:“说话算数,我先来!”

    说着,紧了紧水牛皮裤带,然后半蹲身子,将四块红砖横堆于左膝之上,运劲于右手掌上,

    好半晌,才猛喝一声,一掌劈下,只见四块红砖断掉了上面的三块,第四块中间亦已有裂痕,

    两手稍稍一掰,也断裂开来。大头阿四等三个同伙,齐声喊好。围观人群中,也忍不住发

    出几声喊好声。

    小铁掌得意非常,向方玄言道:“看你的了。”

    方玄不动声色,走到高高堆起在地上的十块红砖处,步而立,左手拄杖,右手慢慢地举将起来。

    欲知后事,请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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